遇见李维(Alchemist of memory)

二〇一七年九月

——读《周期表》

在看书之前,未曾了解李维(大陆地区好像译作:普里莫·莱维)此人。因为从程先生那借来的书大多是科普读物,我以为这本书会是以介绍化学元素为内容。大概每个第一次看到书名的人都会这样想吧。在学生的印象中,化学元素是冷硬的符号,是课本上枯燥的背诵内容。早在应对考试的生涯中,我们就把这页表刻在脑中,没想过如今它以书籍的面貌出现。出于对化学知识的怀旧,我从先生的柜子中拿出这本书,也开始了这段时间对二战历史奇怪的兴致。

永恒元素与生命的交汇

初次翻书,我被导读深深吸引。这几页文字足以在我的脑中刻画出了李维的形象。王浩威先生的语言好像为李维拍下了一张照片——“李维用人文的眼神凝视科学,颠覆了几百年在科学与人文的争执中,永远只有科学在打量着人文的处境。”

不知何故,我意外地跳过了第一章《氩》。后来读时,发现第一章提到了过多人物,却不是为了串联成一个完整的故事。这无疑增加了这部作品阅读上的难度。这些人物的小故事有意思但不精彩,像我这种精神怠惰的读者,如果从头看起,可能已经早早放弃了。

我所知道的祖先和这些气体有点像。我不是说他们身体怠惰,他们没有能耐如此。他们反而必须相当努力来赚钱养家,以前还有“不做没得吃”的道德信条。但他们的精神无疑属惰性,倾向玄想和巧辩。他们事迹虽然多,但都有静态的共同特点,一种不介入的态度,自动(或接受)被纳入生命长河的边缘支流。这些并非偶然。无论贵重、惰性或稀有,和意大利、欧洲其他犹太族比起来,他们的经历贫乏得多。

平凡家庭又何尝不是如这文中所书。对于“排斥世界”的静态人生,应该是笑之以“无病呻吟”吗?也许我们难以将心比心。然而,对经历过“奥斯维辛”的李维来说,倒也能从别具一格的遣词造句中看出态度。

锌虽然很容易和酸反应,但是很纯的锌遇到酸时,倒不大会起作用。人们可以从这里得到两个相反的哲学结论:赞美纯真,它防止罪恶;赞美杂物,它引导变化以及生命。

受封面上一些文字的引导,我曾一度纠结于书中元素的象征意义,试图将每个元素都对应到李维人生中的某个特定事件或情感。李维在书中频繁地穿插家族故事、历史事件和虚构寓言,这使得叙事结构显得有些散漫。有时,我很难将这些看似不相关的片段联系起来。若这些元素是“人生象征”,我倒也可以选择相信每篇作品的寓意与元素的性质应是相关的。

或许是我在化学元素的了解并不深刻,

或许是化学本身无法回答这些问题,

或许是这种一一对应的解读本就过于局限。

我穿上自己最好的西装,想着最好是把脚踏车留在一条街之外,让他们以为我坐计程车来的。

化学元素在周期表中并非孤立存在,它们之间存在着复杂的联系和相互作用。这本书的巧妙之处正在于,并没有将元素简单地作为一种“充满诗意的人生象征”,而是借用元素的周期性,想要表达人生的循环往复、生命的脆弱与坚韧。一厢情愿地寻找解释并非必要。

化学教你要克服、忽略某些不必要或天生的禁忌。

在书中,李维已道出了《周期表》成书的原因:“我正在收集「事件」,我的或别人的,写进书里,看能否让世人了解我们这行的痛苦滋味,也是生活滋味的反映。”见微知著,我想,书中所表达的,不仅是对科学的热爱,更是对生命的思考和对人性的关怀。于是在了解这些“滋味”的时候,看到了李维身上“奥斯维辛”的阴影。

它们让你有无力感,不长进的感觉,不是吗?觉得是在和一个迟钝、缓慢,但在数量和体积上都吓人的敌人做永无休止的战争,年复一年,一个接一个。只在敌人偶尔有空当时,你才能狠狠一击获得短暂胜利,得到一点安慰。

李维用化学元素作为载体,将那段黑暗历史的伤痛转化为文学的永恒。

这是一个化学家对物质世界的探索,也是一个幸存者对生命意义的深沉思考。

二〇一八年一月

——读《被淹没的和被拯救的》

在“德国史”的书架上,原想看看关于二战的记载,无意中看到李维的作品,想到与手里的《周期表》是同一作者,又深陷于对这段历史的好奇,于是把这本被称为李维生前最后一本重要作品的书借回来。书到手时,《周期表》还没有读完。之后迫不及待地开始翻阅,在国庆期间和假后几天一口气看完。因为没完成读书笔记,所以迟迟未将书还给图书馆。直到次年一月,我尝试回忆读书的历程,完成这篇补记。

在记忆的迷宫中寻找真相

导读和序言已经勾勒出了一幅黑暗的画卷。整本书弥漫着浓重的阴影,让人感到压抑沉重。

集中营的极端环境扭曲了人的感知,幸存者们对过去的回忆常常是支离破碎、模棱两可的。他们试图拼凑起那段噩梦般的经历,却发现记忆就像流沙,越是想抓住,越容易滑落。这种记忆的模糊性,不仅给幸存者带来了心理上的折磨,也为历史研究带来了巨大的挑战。

李维对记忆的模糊和模式化的描述,让我深有共鸣。我时常会把自己的臆想当作记忆,记忆会因时间而模糊,会因不愿相信这样的现实,而被想象力朝着更能够被接受的方向“篡改”。这种记忆的模糊可以归因于多种因素:心理防御机制、时间的流逝,还有语言的局限性。

李维以冷静客观的笔触,记录下了这段黑暗历史的残酷现实。他明白,完全还原历史的真相是不可能的。即使是最详尽的记录,也无法完全捕捉到那段历史的复杂性和多样性。因此,他选择了用文学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受和思考。通过文学,他不仅记录了历史,更表达了对人性的深刻思考。

人性的善恶模糊不清

在极端的环境下,善恶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。

正义的人有责任通过战争去消灭所有不应存在的特权。但我们不能忘了,这样的战争是永无休止的。当权力被少数人(甚至一个人)所掌握去奴役大多数人时,特权就会出现,并滋生蔓延,甚至违背权力的本意。从另一方面来说,权力通常纵容和鼓励特权。

幸存者之间产生隔阂,出现相互算计的现象。眼看着身边的罪行,任其蔓延而成为凶手的同谋。以冷漠的方式自保,这种“同谋”式的沉默,无疑是对人性的巨大讽刺。

受害者为了生存,不得不做出一些违背良心的选择。自私让机会没有被分享,交流的障碍也因此产生。反过来又减轻了加害者的罪恶感,形成了一种扭曲的道德循环。

加害者也并不是一群完全丧失人性的人。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下,他们选择性地泯灭良知和情感,成为了暴行的执行者。

李维的叙述细腻,论证严谨,语言精炼,但字里行间透露出深沉的悲哀。这本书中,他以更加冷静客观的视角,深入探讨了记忆的欺骗性、暴力的本质,极端环境的生存法则和心理变化。书至最后章节,对信件的回复击碎了李维此前建立起来的冷静形象。他用更加直接、强烈的方式,表达了作为一个幸存者的愤怒与悲痛。这些真实的情感,也让我心中的李维更加血肉丰满。

“生活的目标是对死亡最好的防御,这不仅适用于集中营的生活。”历史的伤痕是无法轻易抹去的,而对人性的探索是一个永无止境的旅程。